第28章 病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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潮湿氤氲的气雰,让空气变得格外冷凉。

周念是个不容易出汗的体质,却在这样一个冷凉的清晨,累得满头大汗,这全得归功于面前这道被涂满红色油漆的大门。

鹤遂进进出出换了很多桶水, 他会一次性提两桶, 一桶水的重量约在30斤,但他提得很轻松, 脚步沉稳。

桶里的水只微微**出纹路,并不激**乱溅。

周念暗暗瞥他好几眼,没想到他看着瘦,力气还挺大的。

耗时近两个小时,两人才把门上油漆擦干净。

周念把帕子搭在其中一只铁桶的桶沿上,累得原地蹲下, 汗蹭蹭的小脸看上去通红,像是刚从汗蒸房里出来似的。

旁边的鹤遂在进行收尾工作, 用拖布把门口的水渍和汽油渍拖干净。

再把铁通提进去。

等了会儿, 里面才再次传来他的脚步声。

周念还蹲在原处休息, 一只冷白色的大手伸至眼前,手上拿着一条拧过水的干净白毛巾。

她抬头,正好对上鹤遂黑白分明的眼。

他正低头看着她, 阴郁的俊脸却有着相当反差的清和,声线低沉:“擦擦汗。”

周念愣了下, 才慢吞吞伸手接过毛巾:“谢谢。”

毛巾是新的, 周念拿在手里的第一时间就感受到这一点。她因为这个小发现, 心里忍不住有些小开心。

最近, 周念总会觉得自己的小开心来得莫名其妙,同时觉得像这样让她小开心的小发现也有点神经质, 说不定是他手边刚好就有一张新毛巾,才不是为她特意拿的呢?

“擦个汗笑什么。”鹤遂双手撑着腰,懒懒地低眼看着周念,“像个傻子一样。”

“你才像个傻子。”周念立马小声怼回去,她发现自己是真的越来越不怕他了。

把额头和脸上的汗擦干净,周念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脖子,然后忍不住用状似不经意的语气问:“鹤遂,你是特意给我拿的新毛巾吗。”

鹤遂脸色不变,漫不经心地反问:“这不是很正常?难道拿我用过的给你?”

“哦。”

莫名其妙地就沉默下来。

鹤遂盯着周念看了一会,淡淡开口:“别蹲着了,起来。”

周念动作一顿:“干嘛。”

鹤遂微微眯眼,眸光清冽,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念:“等下蹲久了起来又晕倒,这次我可不会接住你。”

周念怔住。

他还记得她上次蹲久了起来就晕倒的事情。

并且是他接住了当时的她。

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确信,周念认定,就算这一次她再晕倒,他还是会接住她。

“鹤遂,你刀子嘴豆腐心对不对。”她仰着脸,小梨涡镶在两边嘴角处,笑意盈盈。

“你哪只眼睛看我刀子嘴豆腐心。”

鹤遂漫不经心地笑了下,目光落在周念的小梨涡上,“还不起来?”

周念用手撑在木门上,慢吞吞地站起来。

眼前开始发黑。

她立马不再动,膝盖稍稍弯着,没有完全站直,准备缓一下再站起来。

在模糊昏黑的视线里,周念隐约看见有两只手已经伸到她的面前,掌心向上,做出随时就要接住她的手势。

那是鹤遂的手吗?

还是她花了眼。

周念用力地闭了闭眼,又缓缓摇了摇头,再睁眼想要看清。

等她睁开眼睛,视野重回清明时,发现鹤遂并没有伸手,他依旧懒散地站在她面前,气定神闲地看着她。

看来刚刚的确是她花了眼。

她缓和好以后,鹤遂侧身,让她先进门。周念经过他,一面往里走,一面想到一件事:“你的衣服还在我那里,就上次我从医院穿走的那件。我下次过来找你,记得带给你。”

“下次?”

鹤遂在她身后关上门,跟上去,“那你今天怎么不带。”

周念的眼睛闪烁了下,还好她走在前面,没让鹤遂看见。她沉默了几秒,故作平静地说:“我忘记了。”

鹤遂慵懒地“啊”了声,学样般说:“你忘记了。”

周念:“……”

她怎么觉得他是故意的。

周念立马停下,转过身,温吞地开始解释:“我又不是故意忘记的,我只是单纯忘记了。我下次来找你,一定会把衣服带来还你的。”

这段话,鹤遂起先是凝神听着。

听完后,他的神色出现变化,乌黑的眉梢轻轻一挑,看上去又坏又帅气:“我又没说你是故意忘记的,你急什么。”

周念:“……”

被他套进去了。

鹤遂这个人真的是……好!烦!!!

周念语塞片刻,喉咙里哽得紧紧的,她在他深邃的目光下竟然开始觉得心虚。她立马避开他的目光,很轻声地说:“你再这样,我就不还你衣服了。”

听似威胁的话语,却毫无杀伤力,反而把鹤遂逗得直乐。他故意偏头,去看她的眼睛,吊儿郎当笑道:“可以啊周念,你现在敢威胁我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在这个镇上没人敢威胁我,你可是第一个。”

第一个。

周念听着最后三个字,她是第一个威胁他的人。不仅如此,她也是第一个接近他的人。

就目前的情况来看,他似乎越来越不排斥她的接近了。

这么想着,周念本来有些心虚的情绪开始发生变化,变得大胆,也变得跃跃欲试。

想要近一步试探与他相处的底线在哪里。

她索性不再回避目光,强行给自己壮胆,转正脸去对上他的眼睛,声音清糯:“既然你说我在威胁你,你就当我在威胁你吧。总之,你要是再逗我,我就真的不还你衣服了。”

院中的雾还未散尽,太阳已经从东边缓缓升起。

鹤遂的眼里映着这雾的清冷,又映着朝阳的明朗,让他的一双眼看着格外惑人心弦。

他并不急着说什么,只是看着周念,脸上挂着慵散的笑意。

隔了一会儿。

周念看见鹤遂霍地俯身,冲她而来。她不由自主地立马屏住呼吸。

细白脖子上浮出明显的颈线。

鹤遂肩膀微微塌着,弯腰停在距离她脸部咫尺的地方。她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,拂在脸上,又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白色舒肤佳味。

她有些紧张:“你、你干嘛。”

一双深沉的黑眸里隐着笑,他看着周念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:“既然你那么想要我那件黑卫衣,那你就留着吧。”

周念:……?

她什么时候想要了?

没等她开口,鹤遂就已经越过她,大步朝堂屋里走去了。

这可把周念气得不行。

她小跑着追上去,就算是生气,她的声音也是又清又软:“谁想要你的衣服啊……鹤遂!”

鹤遂故意逗她似的,她越在后面追,他的长腿就迈得越快。

……

周念一路追着鹤遂上楼,到他房门口才猛地想到一件事:“糟了。”

鹤遂敛住笑意:“怎么了?”

周念转身就要下楼:“我的画具箱和画板还在外面。”

“等等。”

鹤遂叫住她,然后大步朝外走,“我去拿,你坐着歇会。”

“哦。”

周念就在他房间里等着,老实地坐在书桌前的那把椅子上面。

看了看四周,和上次来时一样,没什么变化,陈设简单,打扫得很干净,光着脚在房间里走都不会沾上灰的感觉。

没一会儿,外面的木楼梯传来脚步声。

她转头看向门口。

鹤遂推开门进来,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陶瓷盘子,盘子里面是四个青团,另一只手里是一个玻璃杯,杯子里装着牛奶。

周念站起来:“我的画板和画箱不见了?”

鹤遂轻轻踢了一脚门,门关上,他一边走向周念一边说:“拿回来了,在堂屋里放着。”

没丢就好。

周念松了口气。

然而一口气还没松完,周念这才注意到鹤遂手里的吃的喝的,立马就觉得气不顺。

不会是特意给她拿的吧?

鹤遂来到身边,把盘子和杯子一并放在周念面前的桌子上,淡淡道:“我妈做的青团,我觉得味道还可以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家里没有饮料,只有牛奶。”

周念心中顿时警铃大作,神经崩起来。

这还真是给她准备的。

喉咙里哽了又哽,周念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:“……我还不是很饿。”

不知为何,她觉得鹤遂看向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深晦。他拿起一个青团,递给她,注视着她的眼睛:“你就当零食吃,尝尝?”

周念盯着那个青团,眼里情不自禁露出恐惧,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。——糯米做的东西会很难吐出来,她每次吐,都能感觉到那股浓浓的粘稠,一点一点,像是被她强行从胃壁里刮下来,再往上送。

“我……”周念再次哽住,变得结巴,“我,我不吃零食。”

“这样啊。”

鹤遂若有所思地盯着周念看了好一会儿,才把手里的青团放回盘中。

转手端起那杯牛奶。

“那喝这个。”他说。

“……”

周念看一眼牛奶,又抬头看一眼鹤遂,然后再看向牛奶,轻轻咬了一下唇:“我喝牛奶要过敏的。”

这个不是借口,是真的会过敏,所以早上冉银都只给她喝豆浆。

鹤遂把牛奶放下,深沉目光依旧钉在周念脸上。他沉默了会,低声道:“周念,你是不是……”

说到一半突然停住,不往下说。

周念听到神经断裂的声音,他要说什么?他到底想说什么?

是不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?

可是她觉得自己刚刚没有露出太多的纰漏,最多一点点,但那也很合情合理不是吗?她不吃零食,对牛奶过敏有什么问题吗?

“周念,你是不是有点……”他再次停住。

这对周念来说,简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,她瞬间变得坐立难安。

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?

就像是被人拿着一把生锈的小刀子,一刀一刀地慢慢划着,虽说性命之忧,却让人觉得生不如死。

周念的下唇轻轻哆嗦了两下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
她虽然是这么问出口,但却希望鹤遂什么都别说。

不管他到底想说什么,都最好不要说出口。

因为他一旦说出口,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,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来。

就目前而言,她还没有做好被他发现秘密的准备。

鹤遂的神色深深凝着,薄唇微抿,眼里带着细究。

他就这么看着周念。

就在这个时候,门口响起三声敲门声:“阿遂。”

宋敏桃的声音传来。

周念像是等到一个救星般,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,然后听到鹤遂低声问她:“要开门吗。”

“啊?”她有点困惑,“不开门的话,岂不是会被误会吗。”

“……”

闻言,鹤遂对着门口的方向说:“你进。”

随着话音落下,房门打开,穿着褚红色梅花旗袍的宋敏桃出现在门口。宋敏桃一看见房间里的周念,有点惊讶:“周念也在呢。”

周念乖乖问好:“阿姨好。”

“阿遂,去帮我抱两箱泡脚的材料包到店里去。”宋敏桃走进房里。

“现在?”鹤遂看了眼周念。

“对,现在。”

“……”鹤遂抬脚往外,离开了房间。

房间里就剩下周念和宋敏桃两个人。

宋敏桃来到周念身边,亲昵地抬手落在她的肩膀上:“好孩子,坐着。”

周念听话地坐下。

宋敏桃看着周念,表情是欲言又止。

周念正觉得疑惑时,听见宋敏桃突然问她:“鹤遂没欺负你吧?”

周念一怔,鹤遂妈妈怎么突然这样问。她反应了两秒,忙说:“没有,他没有欺负我。”

虽然鹤遂看着还是很凶,但他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多了,也不会真的动手打她。

“那就好。”宋敏桃说,“我见你单独和他待在一个房间,又关着门,所以有点担心。”

“……”

周念脑子一蒙,好半晌后才明白,鹤遂妈妈口中的“欺负”和她理解的“欺负”根本就不是一个意思。

她的脸腾地红起来,磕磕绊绊地说:“没,他没欺负我……鹤遂他,他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
宋敏桃清楚儿子的秉性,笑道:“我知道。周念,像你这么好的孩子,愿意和他做朋友,阿姨当然是很高兴。但是阿遂毕竟是个男孩子,你和他相处中要注意分寸,他要是给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,你要拒绝。也能告诉我,我会骂他的。”

周念静静听完,低着头沉默了会,轻声说:“鹤遂也是个很好的人,他不是个坏孩子。”

宋敏桃长长叹口气,什么都没再说,只是伸手温柔地抹了抹周念的头。

周念觉得鹤遂妈妈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,她都没想到和鹤遂单独待在房间里会被欺负这件事,鹤遂妈妈居然想到了。

“阿姨。”她突然开口,“我能问你一件事吗。”

“嗯?”

“鹤遂……”周念问得极其小心翼翼,“他为什么不念书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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