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 病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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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是格外离幻的一天。

事情的发展, 已经完全超出周念的设想,她压根没想到,身体早就已经到达极限, 她却自欺欺人地觉得可以一忍再忍。

于是, 导致一开口说话就全面崩盘的后果。

她吐了鹤遂一身。

空气似乎凝固住, 四下安静。

周念屏住呼吸,头低着, 也不敢有任何动作,然而低头的这个动作,让她完全看清,遭殃的可不止鹤遂的衣服和裤子,还有他的脚,而他穿的还是双人字拖。

画面不用过多笔墨描述, 都能想象到有多么糟糕。

周念恨不得立马钻个地缝进去,这辈子都不出来, 她从没想过, 在鹤遂面前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。

况且, 她这样一吐,那她的秘密便十分岌岌可危,因为鹤遂是个很聪明的人。

也不知道就这样僵持多久。

或许是几十秒, 或许是两分钟,又或者是更长的时间。

周念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来, 嘴巴被胶水粘着似的也无法开口, 人僵着。

两只手臂还被鹤遂握着。

他的手指没有丝毫松力, 依旧维持着牢牢接住她的力度。

他是不是要生气了?

就在周念开始在脑子里疯狂想道歉的话时, 头顶上方落下鹤遂清冷平静的嗓音:“周念,你这么小一只, 早餐是吃了多少?”

周念怔住。

他的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生气,还是和平时一个样。

他居然不生气???

周念这才敢慢慢将头抬起来,胆怯地轻声问:“鹤遂,你不生气吗……”

鹤遂站着没动,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一眼身上秽物,再看向周念,反问她:“我应该生气?”

“我就是觉得这样很不好。”周念吐出来后,好受许多,连气都顺畅。

鹤遂静静看着她,黑眸深邃。

在他的注视下,周念变得格外难为情,下意识就开始道歉:“对不起啊鹤遂,你刚洗完澡,我就把你身上吐得这么脏。”

又沉默几秒。

鹤遂再次低头,看地上的那些呕吐物,然后意味深长地问:“周念,你吃东西都不嚼,直接咽?”

周念的心中咯噔一下。

她是真的怕鹤遂问她吃东西相关的问题,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搪塞过关。

没等她开口,鹤遂后退一步,把脚从呕吐物里抽出来,一边观察一边说:“你今早吃了稀饭,火麻子稀饭?还吃了馄饨,馄饨还是整个的。还有……笋还是莴笋?还有饼状物。”

他每说一个字,周念的血液都流动得更加缓慢。

她只能噎住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周念正要回避目光,鹤遂却俯身而下,低着脸,很近距离地看着她,一字一顿地认真问:“你真能吃这么多?”

与他对视着,周念紧张得哽了两秒,才磕磕盼盼地说:“我,我食量比较大。”

鹤遂的目光里尽是不动声色的细究,他没再多问什么,而是低声道:“我早上都吃不了这么多东西,看不出来啊周念。”

周念神经崩得紧紧的。

实在难以招架这场对话,她避开目光,说:“我用一下厕所。”

闻言,鹤遂抽身站直,淡淡说:“用我房间里的。”

周念:“好。”

说完,她便匆匆越过他,朝里面走去了。

周念进去后,鹤遂拿来笤帚和铁戳子,又在院子里搞了点灰土倒在呕吐物上,扫干净后又把门口拖了两遍。

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,鹤遂没有表现出丁点的厌恶和不耐烦,像是对待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。

最后,鹤遂提着周念落在门口的画具箱和画板,转身进了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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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念以用厕所的由头逃开,也不全是借口,她胃里的东西还没吐干净,始终有点不舒服。

鹤遂房间里的厕所很干净简单。

盥洗台擦得白亮亮的,墙壁上的白瓷砖也没有任何积垢,不过只有蹲厕,没有马桶。

周念蹲在坑位旁边,吐了很久,也许是心里作用,老觉得还有东西没吐出来。

吐到最后,她把胃酸和胆汁都吐了出来。

今天周念没有扎头发,长发散在身后,让她吐得特别不方便,头发总会不听话地滑到脸颊旁和胸口前。

她只能一边撩着头发,一边吐。

在又一次头发滑落到脸颊边的时候,周念刚准备用手去撩,眼角余光里突然出现一只骨瘦的冷色大手。

周念刹时定住,呕吐的动作也暂时停了。

狭小的空气里有着淡淡皂香。

当周念意识到是谁站在她身后时,脑子里有东西啪地一下炸开。

余光里,是他微凉的长指。

长指轻柔地替她撩起不听话的头发,顺在脑后,周念感受到颈部的微凉,是他的指腹轻轻路过。

他帮她握住头发,他的手就变成了一根头绳。

周念没控制住自己,鬼使神差地转头,撞进鹤遂俯面望她的眉眼里。

时间就此凝固住。

厕所里只有一个昏黄色的灯泡,就悬在鹤遂的头顶,顶光而站的他,脸孔格外清显冷郁。

他就那么弯着腰,低着脸,帮周念把头发在脑后握成一束。

周念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。

此后经年,周念都没办法忘记这一刹那的对视。

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,沉默在蔓延。

无声无息间,鹤遂黑色的眸子愈发深沉如夜,周念就在这一片夜里显出原型,她感受到心房在震颤,大脑里的神经在一根接一根地断裂。

两人之间感受到同一种默契,却没人主动拆穿这种默契。

周念心里很清楚——

他知道了。

他知道了她最见不得光的秘密。

“你没有关门。”鹤遂突然开口,另一只手递来一卷卫生纸,“我又想到厕所没纸,就给你拿来了。”

周念没有接过卷纸,狼狈地飞快转回脸,声音在颤抖:“鹤遂,你别看我……你别……我不想让你看见这样的我。”

鹤遂什么都没有说,但也没有离开,把纸反手放在身后的盥洗台上后,缓缓在周念的身侧蹲下。

一手握着她的头发,另一只手抬起来,轻轻落在周念的背上。

周念脊骨一僵。

她感受到鹤遂温凉的大手自上而下地抚着她的背部,在安抚她,还时不时帮她拍拍背。

同时,鹤遂摸到她背上嶙峋的骨头,每一块都硬得咯手。

瘦到让他吃惊的程度。

一连串的细节在鹤遂的脑子里串联起来——在医院时,宋敏桃给周念买早餐,周念吃鸡蛋吃得很勉强,像和鸡蛋有仇;上次周念来家中,他给她拿了青团和牛奶,她也是百般推辞,说什么都不肯吃;再就是今天,如此瘦的她胃里居然能吐出这么东西。

他知道了。

他全部都搞明白了。

那天在鹤遂房间的厕所里,从头到尾都弥漫着一种诡谲的沉默,除开第一句话后,鹤遂没有再说一个字。他只是安静地等在周念身边,给她递了纸,又帮她拿来了画具箱里的簌口水,又拿了毛巾打湿给她擦汗。

做完这些,他就靠在厕所门口,默默等着。

周念完全沉浸在一种无地自容的情绪里,好几次都差点没忍住要哭出来。

终于在她擦完脸后,所有情绪在顷刻间反扑,将她围剿。

周念失控地蹲在地上,紧紧抱住头,手指用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。

见状,鹤遂眸光一凝,赶紧伸手制止。

“周念。”

“周念!”

“……”

鹤遂紧紧握住她的手腕,周念挣不脱,由他握着,头低低垂耷着,哭腔很明显:“你一定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吧。”

鹤遂弯着腰,单手撑在膝头:“我没那样觉得。”

他不觉得她是个怪物吗。

周念抽噎了下。

她又听见鹤遂低低道:“你到房间休息,冷静一下,让我洗个澡,嗯?”:

周念乖乖地点点头。

她知道他是故意给她一个人待着的时间,让她整理思绪。

鹤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,松开她的手腕,淡声道:“别扯头发,你也不嫌疼。”

周念吸吸鼻子,慢吞吞地朝房间里走去,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。

鹤遂到衣柜前,拿了一套换洗衣服,进厕所前停下脚步,背对着周念,嗓音清晰:“周念,我很庆幸,发现的是我,而不是其他人。”

说完就进了厕所,把门关上。

周念耳边一直在回响他的那句话,庆幸发现的是他,而不是其他人?

他为什么会觉得庆幸?

很快,浴室里传来花洒的水流声。

鹤遂洗澡很快,也不知道是平时就很快,还是只是今天快。不到五分钟的时间,他就推开了厕所门出来。

外面的周念在发呆,双手托着腮,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的天空。

听见声音,周念立马转头,迫不及待地问:“鹤遂,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。”

鹤遂换了件白T,脖子上挂着条灰色毛巾。

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湿润的头发,懒洋洋地走到周念面前,低着眼,水汽未散的黑眸氤着层浓雾。

倏地,鹤遂薄唇微弯,脸上露出很醒目的浅笑:“字面意思?”

周念知道他又在逗她,便继续追问:“到底什么意思。”

鹤遂的一只手落在椅背上,被热水冲过的肌肤微微泛红,他看着周念的眼睛,一字一顿格外认真地说:“静,夜,思。”

周念:“……?”

这一瞬间,周念竟然忘记了难过和窘迫,只想跳起来打他,她站了起来,在鹤遂的胳膊上拧了一把:“你不逗我会死吗。”

“对,使劲儿。”

鹤遂不觉得痛似的,丝毫不躲,吊儿郎当地笑道,“我宁肯看你这样,实在难得看你刚刚要死不活的样子。”

周念手上的力气立马减缓。

他不是在逗她,而是在想办法让她开心起来。

鹤遂怎么可以对她这么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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