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保成, 汗阿玛有一件事,想和你说一说。”洗漱之后,换上了寝衣的康熙,坐在桌前, 心里将措词演练了一遍又一遍。
太子的寝衣, 和给康熙制寝衣的绣娘, 应当是同一人。
一件是明黄色, 一件是杏黄色,针线走势相同。
太子道:“汗阿玛请说,保成在听。”
“张英家的张廷玉,你觉得他如何?”康熙道。
太子道:“师兄文采斐然、性格通达,保成很喜欢。可惜, 一直不得见师兄一面。”
康熙道:“朕打算将张廷玉定为胤禛的哈哈珠子,陪他读书练武。”
太子托着腮,皱着眉头, 神情为难的欲言又止。
就在康熙打退堂鼓的时候,太子开口道:“汗阿玛, 皇子们的哈哈珠子, 等同于皇子的属臣。儿子不介怀师兄以后为四弟办差。但是,汗阿玛对张家的安排,应当并非如此。”
康熙没料到太子考虑到的是另一层面,他道:“哦?保成说说,朕对张家的安排是什么。”
“汗阿玛将张大人选定为儿子的师傅,在毓庆宫授课。儿子想,汗阿玛是希望张家只忠于您。”太子道。
康熙欣慰不已, 笑道:“保成还少说了一句。朕不仅要求张家当个纯臣,朕还要求张家要站在你的身后, 成为你在朝堂的人。”
“你六岁正式读书,朕为选名儒张英、李光地、熊赐履为师。你七岁时,朕为你成立詹事府,择选良臣,不但教你治国之道,也为你入朝以后的班底。吾儿亦不负朕之所望,文武具佳。”
“儿子汗颜,是汗阿玛和师傅们教的好。既然如此,汗阿玛又为何选师兄给四弟当哈哈珠子。儿子能想到的,四弟一定也能想到。儿子与四弟兄弟之情在前,四弟必会为难。师傅和师兄父子俩,也可能因此未来会有政见分歧。”太子不解道。
“朕在问你,你觉得胤禛比之你如何。”康熙道。
太子道:“四弟在学业上,领悟力较之儿子略胜一筹。骑射尚不知,但是四弟能吃苦,想必是不会差的。若是旁的兄弟,儿子许是会忌惮。可是,儿子对四弟不会。他看似性情冷淡,实则内里是再赤诚不过的人。别人待他好一分,他会还十分。儿子待他如同母亲弟,他也打从心底里敬重儿子这个兄长,处处恪守礼仪。”
康熙摸着太子的头,趁着儿子年纪小,还能摸摸头,再过几年,就只能拍肩膀了。
其实,不用过几年。现在太子就不太愿意被摸头。如此动作,显得他在汗阿玛心里。还是个不能担事小孩子,而非能被信任托付重任的大人。
“你和胤禛兄弟感情好,是朕乐意所见。若你们有矛盾,朕定然是只偏向你的。可是,朕到底也疼爱他,心里会难受心痛。”康熙道。
太子道:“儿子和四弟都不会让汗阿玛为难的。书中写了,兄弟齐心,其利断金。”
“而且,德娘娘是很好的人。德娘娘待儿子的关怀,如细雨润物无声,从不揽功向外提。儿子能感觉出来,德娘娘是把儿子当作亲近的子侄疼爱的,而非是讨好太子这个身份。”太子腼腆道。
阮酒酒一开始待他的客套,和渐渐熟悉后,为他送四季蔬果、各色点心的变化,太子都能记住。
太子不缺贵重物件和衣服,但他偶尔也会想感受有母亲疼爱的感觉是什么样。
“若是其他嫔妃娘娘,知道儿子对她心有亲近,十有八九,会想尽法子的代替皇额娘,趁着儿子还小,没有防备时,成为儿子心灵上的养母。可是,德娘娘从没有这样的想法。她纯粹的尊重皇额娘。”
“儿子有时候觉得,德娘娘不像是生活在宫里的人。她待人的好,从不是因为身份,而是看性情是否投契,看对方是否同样真诚,值得那一番真挚情谊。有德娘娘这样的母亲言传身教着,永和宫的阿哥、格格们,必是儿子最亲近和可以信赖的手足。”太子道。
康熙因为太子的这番话,陷入良久的深思中。
太子耐性十足的坐在旁边,坐姿端正。
康熙道:“朕的保成长大了啊。”
太子骄傲自得的一笑,笑不露齿。
不是他性情含蓄,是最近又掉了两颗牙,牙齿漏风不好看,他害羞。
“汗阿玛,不论您如何决定,保成都全心全意的信任您的安排。汗阿玛是不会伤害保成的。”太子道。
“没错。保成,你要永远记住这句话。汗阿玛是永远不会伤害你的,你可以一直信任汗阿玛,无论多久以后。”康熙道。
“正因为胤禛太聪明,朕不愿意见他天赋被荒废。你大哥,诗书经义学得一般。胤祉在文学上颇有天赋,但只是较之常人聪明些。和胤禛相比,远远不如。至于他们的哈哈珠子们,不过只能陪着一起读书,除了规矩上学的好,其他方面还远不如他们。”
“朕想让张廷玉,在学习之道上,成为胤禛的同行者和引路人。这个时间,朕仔细想了想,只定下一年。一年之后,张廷玉还是要回张氏族学,潜心准备科举,以科举进仕途之道,成为天子门生,朕的臣子。”康熙道。
太子崇拜的仰视着康熙:“汗阿玛英明!”
“朕的小太子,天晚了,该睡觉了。”事情过了明面,得到太子心无芥蒂的同意后,困意向康熙袭来。
太子平日里,睡的比今天早一点点。
康熙一提睡觉,太子立马忍不住打了个哈欠,泪花从眼眶冒出。
“是。汗阿玛,保成告退。”太子起身,转身往门外走。
康熙拽住他:“往哪边走呢?床在里面。都困的分不清方向了?”
太子困的哈欠连天:“儿子这么大了,还能歇在乾清宫正殿吗?”
太子以为他被留宿,睡的地方是乾清宫侧殿。
康熙道:“侧殿许久没有打扫,住进去,对身体不好。今天就和朕睡在这里。你小时候在龙**,尿过尿都不止一次,无需顾忌。只是一晚罢了。”
太子从小被康熙宠到大,听了康熙的话,觉得康熙说的也有道理。
虽然师傅们教导时,不是这样说的。
君父君父,君在前,父在后。
汗阿玛,也是大汗在前,阿玛在后。
可是,望着康熙满眼的慈爱,太子只知道,这是他的阿玛。
汗阿玛最大,听汗阿玛的。
太子扬起笑容,往回走的脚步,比转身要往外走时,轻快许多。
康熙自然没有忽视,太子前后情绪的差别。
“臭小子,还和朕生疏了。诶,孩子长大了,总要有自己的想法的。”康熙望着太子小跑进里屋的背影,宠溺的摇头笑笑。
太子昨夜宿在乾清宫正殿的消息,第二天传遍了前朝后宫。
除了感慨皇上对太子十年如一日的宠爱,大家伙儿没有一丝意外的情绪。
皇帝愿意宠太子,是好事儿。
太子还是个孩子,偶尔在这方面破一下规矩,也无妨的。无伤大雅,反而能成为父子情深的好事例。
太皇太后得知后,也保持了一天的好心情。
这是太皇太后乐意所见的。
因此,在康熙下午又去了永和宫,太皇太后想了想,什么都没说。
太后陪在旁边,眼神一直悄悄的偷瞧了太皇太后好几眼。
“看哀家作什么?”太皇太后无奈道。
太后憨憨一笑,很是脾气好的模样:“没什么,儿臣是眼睛有点儿酸。”
“也不找个好借口,打量哀家像你一样好糊弄。要看就大大方方看,要问就直接问。哀家知道,皇帝不是先帝,皇帝也已经长大了,他都亲政十多年了。哀家对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。只要不影响国事,他愿意多去哪个嫔妃那里,都随他。不是独宠,眼里也有其他皇嗣,就行了。”太皇太后想通了。
堵不如疏。
总提醒康熙少去永和宫,反而会激起康熙心里的叛逆。
帝王掌握着天下最大的权利,几乎毫无限制。唯一能限制他的,只有他想当个好皇帝的那颗心。
若不然,君为主,臣为奴。在这个君主权力无比强大的时候,奴才们又能拿他有什么办法。
“皇额娘您终于想开了。要儿臣说,您就好好的享福,不要太操心皇帝。皇帝孝顺,也睿智英明,他只是要以什么为重。”太后道。
“你这性子啊,这样也好。等哀家百年之后,你这脾气,一定能和皇帝相处好。皇帝也会好好孝顺你的。”太皇太后道。
“皇额娘,您长命百岁,儿臣还想一直在您的庇护下生活。”太后道。
“不说这些了。哀家有些想乌那希了。明天,让德贵妃带五公主到慈宁宫来。不必太早,让五公主睡好了再过来。她是个娇气性儿,一不如意就流金豆豆,让人心疼她。”太皇太后道。
“儿臣倒不觉得。德贵妃说过的,乌那希哭的时候,那是光打雷不下雨。小家伙机灵的很,从不给自己委屈受。”太后说起乌那希,也是一脸笑意。
长着乌黑又长的卷发小姑娘,大大的眼睛,高挺的鼻梁,像是她们草原上的女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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