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 病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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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的雨还是落了下来。

一眨眼的功夫, 窗外就是万千注暴雨同落的光景,间歇的电闪雷鸣,旧式的扳手窗户被震得哐哐作响。

雨汽从窗缝里溜进来, 整间病房都是微湿的凉意, 鹤遂落在周念头顶上的那只大手, 却是完全相反的温热。

她的脑袋小,他的大手轻而易举就将她整个头顶都覆盖住。

周念颤抖的身体瞬间僵住, 很难说清心中具体感受,但在这一秒,她的内心感受到一种无比陌生的、冲击性很强的情绪。

如同一滴熔岩滴在辽阔冰面。

这是她以前从未感受过的,这是第一次有人肯定她的勇敢,肯定她的反驳。

这个人是鹤遂。

而且,他还伸手, 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,安慰她。

从来不敢想他还有这么温和的一面。

周念怔怔望着那双深黑的眼, 呼吸变得很慢很慢, 有好一瞬, 她甚至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。

蕴热从心口开始蔓延,烧到细白的脖子,把脖子烧得发红, 再一路往上。

最后,周念的两只耳朵和小脸都红了。

鹤遂的目光扫过周念通红一张脸, 手腕微微一僵, 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大手收回, 心里很清楚, 他是让她害羞的罪魁祸首。

周念留意到输液软管里有回流的血,已有十多厘米, 忙说:“你把手放好,不要乱动了。”

带着哭腔的软音,却有着藏不住的关心。

鹤遂把手重新放在身侧,淡淡说:“没事。”

周念莫名觉得有点不开心:“怎么就没事,你这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吧。”

鹤遂眼睑微抬,倦懒的眼静静看她,却没说话。

周念没在病床前逗留,用手指抹掉脸上和眼角的泪,然后重新回到画板的后方。

现在没有时间来给她多愁善感,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。

周念重新拿起调色板和画笔,在铁凳上坐下,将注意力集中在画板上。

她刚要动笔时,病**的鹤遂一脚将身上的被子踢开。

周念看向他:“你干嘛。”

鹤遂懒懒吐出一个字:“热。”

周念看一眼窗外的电闪雷鸣:“可是窗外在下大雨。”

鹤遂淡声重复:“热。”

可能少年太过血气方刚,周念也没勉强他盖被子,何况她还没画到他身上,对接下来的画画也没什么影响。

在接下来的画画时间里,周念不像先前一样总是和鹤遂说话,而是格外的沉默。她的眼角红润,明亮的眼底却暗藏着悲伤和茫然。

被她画着的鹤遂,凛冽单眼皮裹着的眼格外阴邃深沉,里面似乎有着与她同样质地的痛苦,只不过他更擅长伪装和不行于色,让别人很难看透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,又有着怎样的一颗心。

一副趋于完成的画出现在周念画笔下。

冷色调。

要素明确:病房,剥裂的墙皮,掉锈的输液架,药水剩一半的吊瓶,病**破碎感极强的少年,额头上缠着白纱布,脸颊挂彩,鼻梁上一个刚掉痂的月牙疤痕。少年看向窗外,眼里是窗外的暴雨天,还有被摧残得弯了腰的蓝花楹。

周念在处理细节时,画了输液软管里回流的鲜血,是整幅画里唯一的暖色。

不可谓不精妙,让人一眼就能看见,更加强了画中人的破碎感。

其实鹤遂现在是正常输液的状态,软管里也是透明颜色,并没有鲜血回流。只是周念画到那处时,临时起意发挥。

旁人总叫周念天才,也不是没有原因的,在画画上面,周念真的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和小巧思。

画到鹤遂的上半身时,周念从画板上移开视线,久久注视着鹤遂。好半晌过后,周念试探性地小声问:“你能把衣服掀起来吗。”

鹤遂眸光微微一凝,没乱动,只是有点怀疑自己耳朵:“你说什么。掀衣服?”

“嗯。”周念哭过没多久,鼻音还很浓重,“不用全部掀起来,掀一半就好。”

闻言,鹤遂知道她想画什么了:“你要画我的伤口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鹤遂这才把脸转回来,深邃目光落在周念脸上,带着点意味深长的味道说:“我不知道你口里的一半是多少。”

周念用手比划了一下:“大概这么多。”

他的眼睛随着她的手势上下滑动,然后一脸平静地说:“对你的大概,我实在是没概念。”

周念:“……”

算了。

周念直接站起来,手里还端着调色板,小拇指夹着画笔,她来到鹤遂的病床前。

掀人衣服这事多少有点让人难为情。

“那个——”周念用一根手指,指在了鹤遂胸骨下方,“就掀到这里就好。”

“那你掀吧。”鹤遂懒懒睨着她。

周念一时语塞,哽了下,才声势微弱地开口:“你干嘛让我掀。我明明都给你说了掀到哪个位置。”

鹤遂还没来得及开口,周念又说:“你在耍流氓。”

“……”

鹤遂:?

他真是被周念逗乐了。

“周念。”鹤遂嗓音倦懒地叫她名字,薄唇微微一勾,“你要掀我衣服,还说我在耍流氓,乖乖女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?”

周念脸皮一热。

“那我明明都给你说了呀。”她有点委屈地重复,再次指了下他胸骨下方,“我说掀到这里,你还让我自己掀,那你不是在耍流氓吗。”

耍流氓。

周念又强调了这三个字。

鹤遂的眉心跳了下,漆黑的一双眼,好整以暇地看着周念:“等下我掀,你又说没掀好,这不对那不对的。”

周念噎住:“……”

鹤遂懒声追问:“你自己说是不是?”

周念嘟囔道:“我才不和一个病人计较,懒得理你。”

说完,把手伸向他的病号服。

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下沿被周念纤细的手指捏住,她怕弄到鹤遂的伤口,动作显得特别小心翼翼。

衣摆被一点一点卷上去,露出鹤遂肌块分明的腹肌线条,还有两道性感的人鱼线朝着侧下方生长得恰到好处。

他的皮肤是真白。

尤其在这阴暗的病房里,白得十分鲜明。

只消一眼,就足够让周念羞得满脸通红。

男生的腹肌。

她还…还是第一次见。(昨晚情况危急,没细看。)

她现在的这个行为,周念真觉得耍流氓的那个人是自己。

周念把病号服卷到鹤遂的胸骨下方,为防止病服下滑,她只好用手指把病服朝里掖好。

这样一来,就难免会触碰到鹤遂的肌肤。

周念的手指在不经意间蹭到鹤遂的腹部,他的皮肤很滑很紧,还热热的。随着他的呼吸,紧实腹部一起一伏,更让周念难以避免和他产生触碰。

周念觉得分秒难捱,掖好病服后,立马像触电般缩回手。

她的这一举动,惹得鹤遂漫不经心地笑了声:“我很烫手?”

“……”周念没敢看他,端着调色板转身快步回到画板的后方,将自己整张脸都挡住,让鹤遂看不见她。

鹤遂的病服卷上去,右侧肋骨处有一块白色纱布,纱布用白胶带固定着。

这样一来,他身上的破碎感就更强了。

……

周念完成画的时候,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。一幅油画能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画完已经算是神速,幸好用的画布是30*40的,尺寸不算大,否则肯定画不完。

“今天真是谢谢你。”周念蹲在地上收拾着画具,“一个姿势一直保持不动,就算是躺着也很累的。”

“没什么。”鹤遂淡淡道。

把东西都收整好厚,周念合上画具箱,拎在手里后站起来:“那我走了,希望你早日康复。”

鹤遂的脸朝着窗外,没看她,情绪不明地嗯了声。

周念慢吞吞地往门口走,想着鹤遂说的那句话——“画完就走,别再和我有什么交集。”

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,好像是失落的感觉,周念自己也不太确定。

又慢吞吞地挪了两步后,周念突然停住脚步,她还想和鹤遂说说话。

她转身,发现鹤遂也刚好转头看向她。

有种命运使然的巧合感。

周念温声说:“鹤遂,你今天承认是我保护了你,这个也要谢谢你。从来没有人承认过我的勇敢,你是第一个。”

鹤遂眸光深深,在她的脸上凝定。

等他开口时,却不是在回应周念的话,而是一个反问:“一副够吗?”

周念没明白:“什么意思。”

鹤遂神色平静,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格外深沉,他低声开口:“就画一幅够吗。”

周念脑子一顿,心里涌出欣喜,但又怕是自己会错了意。

“你……你不是就让我画一幅吗。”周念双眼亮晶晶的,语气十分不确定, “而且还让我画完赶紧走,再也不来往。”

鹤遂沉默片刻,才说:“想多画几幅也不是不行。”

周念彻底傻了。

没听错吧?

他让她多画几幅。多画!几幅!

见她没反应,鹤遂气定神闲地说:“不想画也行,你可以走了。”

周念立马糯声应:“画,我想画的。”

她没说要画,而是说想画。

鹤遂抿了抿薄唇,掩过一抹痕迹浅显的笑,周念没发现。

周念在纠结:“那等我想画你的时候,我怎么联系你。”

鹤遂瞥一眼床头的手机:“加个微信。”

沉默下来。

隔了好一会儿,周念才垂头丧气地说:“我没有微信。”

鹤遂:“……”

21世纪,还有人没有微信。

也是,或许是乖乖女热爱学习,不用社交软件也正常。

鹤遂淡声道:“那留个手机号。我把我的报给你。”

周念乖乖地点点头:“好。”

然后鹤遂就看见,周念从白色连衣裙的侧边小口袋里,摸出了一个款式相当陈气的老人机。

鹤遂:“?”

他真是被惊到了。

那还是一个很旧的灰色老人机,掉漆严重,侧面和边角全是斑驳。老人机被周念白皙细嫩的小手拿着,显得相当格格不入。

老年机声音贼大,周念一解锁,整间病房都响起机械的女音:“右键解锁!”

鹤遂:“……”

周念的手指在按键上摁了一下,声音又响彻病房:“电话簿!”

鹤遂:“……”

周念低着头,小脸认真地操作着,她又摁了几下,老年机又用喇叭播放着提示音:“新建联系人!”

鹤遂:“……”

到这一步后,周念抬起脸来,神色正常,丝毫没觉得不妥,反而一脸期待地看向鹤遂:“你的手机号多少呀。”

鹤遂:“……”

真是长见识了。

鹤遂被逗笑了,声息慵懒地开口:“周念,早餐铺烙饼的宋阿公用的都是智能机。”

“……”周念微微撇嘴,“你在笑我。”

鹤遂反问:“不好笑?”

周念手指把灰色老年机攥得紧紧的,有点委屈地低眼:“可是我妈妈只给我买了这个。”

冉银说过,智能手机会耽误她的学习和画画,现在很多孩子不中用,全是玩手机害的,所以坚决不让她用智能机。

平时,周念看见同学们拿着智能手机,聊微信,在网上冲浪,看很多有趣的信息,其实她也很羡慕。

鹤遂真觉得自己再多一句嘴,周念立马就会哭出来。他敛了笑意,说:“我报号码给你。”

“哦。”

周念看向老人机小小的屏幕,手指落在数字键上:“你说吧。”

鹤遂语速平缓地报了11位手机号给她。

周念每在键盘上摁一个数字,老年机就会大声地报出来,这搞得她也很尴尬。所以平时在外面,周念基本不掏手机出来用,怕别人看见笑话她。

“新建联系人鹤遂成功!”老年机又在播报。

“……”周念很无语。

等她抬头时,发现鹤遂居然没有在笑她,神色特别正常平淡。他抬手,冲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,然后看着她,一字一顿地低低说:

“记得打给我。”

周念脸颊微微一热: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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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要说:

之前的鹤遂:你确定就画一幅?

现在的鹤遂:画一幅够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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